读熟人的书,独特之处是可以联想其人。写这类书评,最忌不够客观,有捧场嫌疑。看了阎纲的随笔集《哭笑不得》,想要写点感受,先念紧箍咒,谨防偏袒,再进正题,也只是印象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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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前,我在大学读中文系,古文、外文底子都薄如白纸,却偏喜爱当代文学。我所推崇的评论家中,有一位就是阎纲。他的《小说创作谈》、《文坛徜徉录》和《创业史》创作艺术专论我都读过,我觉得他的文风活泼、泼辣,不拗不涩,虽为评论,读来却不费劲。后来从他自己的解释中得到印证,曰:清通为文。
10年前,阎纲成为我的直接领导。他特别强调文风,强调一种简洁明快干净幽默的文风。说到他自己的写作追求,他曾说:“我企图把政论与评论嫁接,把散文与评论嫁接,把杂文与评论嫁接,把新闻与评论嫁接,把相声与评论嫁接,甚至(不怕笑话)把电报与评论嫁接。”
报人原来是书生,例子现成,随手可拈。阎纲这个人家乡观念特别重,他是陕西人,对陕西冒出来的人才格外关照,画家石愚当年携一批作品初闯京城,连画展的新闻发布会都是阎纲主持的。此类事做多了,难免被有心计者利用。1994年他写了一篇《京城受骗记》,无情揭露了一个来自陕西的所谓诗人的行骗过程。我从《哭笑不得》中读到这篇文章,顿时勾起些不愉快的记忆。当时那位诗人的“大作”经阎纲大刀阔斧修改之后给了副刊,我实在不敢恭维——阎纲是书生而不是诗人,他从未试图把诗歌与评论嫁接,改诗也不算高手,就这么两首劣诗,还要配上“诗人”与名诗人的合影,颇有拉大旗之嫌。我遵嘱编版,私下里嘀咕道:报纸这样办下去就成了陕西文化报喽。
1990年夏,阎纲送了我一篇刚刚写的随笔(这个词那时尚未时髦),题为“观沧海”。这篇文章发在当年9月8日的《团结报》,我认为《观沧海》是他写作生涯中一个思变思痛的转机,他近年连续出版的几本随笔集当可作证。这转机不仅指文体,更在于他对随笔这一文体的认识。
近年随笔风起,且愈刮愈烈,愈“随”愈无边,小说家、评论家、学者、教授都有兴致一试,大家为小报写随笔,已成了新的人文景观。有考证癖的人还曾指出英文中这个词如何如何,我倒觉得这个词很中国化,随便、随意、随即、随时、随手、随心而且所欲,儒释道似乎都有了。但词典中的“随”还可组成一些意思截然相反的词,随从、随身、随顺、随声附和、随机应变、随遇而安,这样的随笔,不客气地讲,现在也占据了不少版面。显然,虽则名为随笔,心思各有不同,随笔也是人的一面镜子。写了几本随笔,阎纲的结论是:“随笔的背后有严谨,散漫的背后有端庄,天地日月的背后有生老病死,插科打诨的背后有老成持重。”他觉得写随笔也要认祖宗,这个祖宗就是鲁迅。在这个前提下,他为自己的随笔写作定下这样的目标:把议论与叙事结合起来,把叙事与抒情结合起来,把敏感与痛感结合起来,把呐喊与深沉结合起来,多一些嬉笑怒骂,多一些人情世故,多一些经史子集,多一些十样杂耍,多一些将心比心,多一些顺时而动、顺天应人,多一些曲笔藏锋、旁顾左右、歪打正着甚至“老奸巨滑”。
说出来的不是禅,给随笔提了这么多要求,无异于给自己戴镣铐,看来阎纲还是不够“老奸巨滑”,书生而已,一点不错。读完他的《哭笑不得》,我也随手记下了一段随笔:历经死去活来,望求平稳过渡。自嘲哭笑不得,聊胜不得笑哭。